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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圓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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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圓七

“喏!”阿土一面應聲, 一面上前攙扶卞如玉。卞如玉手撐地磚,腿又不自覺動了動,朝下迅速瞥了一眼, 旋收目光:“太子屍首, 妥善護好,亦要帶回宮去。”

“喏!”

“外面情形如何?”卞如玉在輪椅上坐定, “麗陽呢?”

阿土等人本就是來稟報的,方才親眼見著太子屍首,呆怔之下忘記這茬,這會忙埋首:“屬下忘記報了,公主殿下已將六殿下——”阿土止聲,猶豫望向卞如玉,見自家殿下神色尚淡定, 才緩緩續道,“斬……殺。”

卞如玉挑著眼簾, 面色平靜, 等阿土繼續說下去。

阿土便知殿下早有預料, 不吞吐了, 一鼓作氣交待清楚:“六殿下與公主殿下交戰,本來一刀就要劈上公主殿下天靈蓋,公主殿下也急急拿劍護,六殿下刀短一寸,公主殿下的劍先戳中胸口,反殺了六殿下,不過公主殿下也受了傷。”

卞如玉靜靜聽著。

阿土想了想, 又道:“這些皆是屬下親眼所有。”

雖然自己心裏也有疑惑,但大家都在場, 情急之下,做不得假。

“接著,公主殿下把六殿下餘下的人抓了,拷問一番,得知六殿下殘害太子,便怒氣沖沖進宮給太子討公道了。她留了撥人手,說是要幫襯殿下,料理太子後事。”

“她抓的人呢?”卞如玉抵腮問。

“公主殿下審完很是憤怒,紅眼拔劍,將他們都殺了。”阿土當時也在場,楚王府和公主府的人都上前阻攔,卻誰也攔不住,“公主說她拿的是禦賜的寶劍,不僅三品以下先斬後奏,今日還要殺盡不忠不孝,大逆不道之徒。”

少傾,卞如玉低低下令:“進宮。”

*

夜幕漆漆。

馬嘶蹄鳴,麗陽公主馳騁揚鞭,一隊人馬跟隨,所朝方向竟是禁宮。

在即將踏入青龍街時,她反手腕了下韁繩,令馬稍緩,而後向右別頭,瞥了右側郎君一眼,雖天色晦暗,但兩人離得極近,尚能看清眼神。那郎君會意,分了一撥人馬,漸慢下來。

麗陽身邊僅餘三兩騎,至宮門,稟明來意,求見聖人。

平日負責通傳的內侍犯難:“這麽晚了,只怕陛下已經歇下了。”

宮裏人盡皆知,聖人只在皇後的和雲宮就寢,驚擾聖人就是驚擾皇後,誰也不願犯這個險。

麗陽抿唇,趁昏暗往內侍袖子塞了一樣東西,沈甸甸條狀,內侍曉得是金子,默不作聲。

麗陽又道:“只勞煩公公去瞧瞧,若是父皇睡下了,就不叨嘮,本宮自在這裏守到天明。若是未睡,就還是稟報一回。”

一來想收好處,二來公主殿下不是個好相與的,再則公主自己都說了,若睡了就不用問了。內侍三處加起來思量,而後應道:“好,那小的去通傳,勞煩殿下還得在這等等。”

麗陽點頭。

說來也巧,這幾日政事繁忙,聖人陪皇後睡下後,又躡手躡腳重起來,這會還在勤政殿挑燈批紅。

聽完內侍奏報,應允麗陽面聖。

麗陽在宮門口卸了兵器,連帶那把禦賜寶劍也交由隨從收好,再淺淺被搜回身,才孤身一人進宮。走在青石板路上,她忍不住仰頭望了一回天,繁星璀璨,蒼穹高掛。

麗陽收回目光,快步進殿,向聖人行三跪九叩的大禮,而後長跪在冰涼的地磚上,並不起身。

聖人起先還在批閱,見狀擱了筆,拿起茶盞,問道:“說吧,有什麽大事,值得你這般興師動眾?”

聖人問完,便掀開盞蓋且飲茶。麗陽在下首,眼眶紅紅,胸脯起伏,聲音顫抖:“啟稟父皇,今夜孩兒本來已經睡下了,被外頭響動驚醒,出門一看,見是九弟和金吾衛爭執,九弟弟急匆匆不知往哪去。孩兒問他去哪,他也不答,夜裏寒涼,九弟腿又不好,孩兒擔心他受傷,便跟著護著,而後聽見六弟府中異樣響動,我和九弟趕去,竟是六弟假以設宴之名,殘殺了太子。六弟還想殺孩兒和九弟,情急之下,孩子自衛,不慎殺了六弟。是孩兒之過!要殺要剮,任父皇責罰,絕無一聲怨言!”

話音落地,麗陽重重磕頭,響亮回蕩殿內,盞蓋皆拿在手的聖人卻兀地前傾上身,噴出一口茶來。

“陛下!”

“父皇!”

張公公貼身伺候離得近,先扶住聖人,燈下照得分明,奏疏上赤紅一片,聖人噴出的不僅是茶水,還有一灘心血:“快、快宣黃太醫!”

麗陽也起身走至上首,暫按下旁的,只關心聖人,面上焦憂孝敬夾雜懊悔,皆清清楚楚,不像是演的。

不一會黃太醫就氣喘籲籲跑至,給聖人請了脈,道是心神不寧引起心血反噬,安神便好,說著便打開藥箱,從白瓷瓶裏倒出一粒藥丸給聖人服下,接著又要點安神香。

因著聖人嘔血,周圍服侍的內侍都慌了神,匆忙雜亂,麗陽見黃太醫沒人搭手,便走過去幫忙。

黃太醫怔了怔,迅速回神:“多謝殿下,微臣一個人就能來。”

麗陽兩眉長擰不散,點頭輕聲道:“本宮始終憂心父皇,太醫大人今夜留下來守一守吧。”

黃太醫添香似乎非常忙,沒有及時回覆。

麗陽蹲下來仔細瞧,見他添的就是最常見的安神香,續道:“都是本宮不孝,惹得父皇嘔血,這毛病一定要給父皇治斷根了。”又道,“勞煩,太醫費心,父皇若能萬壽延年,本宮定有重謝。”

“殿下言重了,醫治陛下乃微臣本職,本就該盡心盡責,怎能籍此邀賞。”

半晌,麗陽呢喃:“本宮始終還是擔心父皇,心上躥下跳。”

黃太醫沈吟,後道:“陛下只是一時激動,郁結散了便好,殿下不必太多擔憂。”

他今夜已經說了很多次聖人無大礙,麗陽卻一問再問,孝心堪比古時曾參董永,黃太醫餘光覷了會麗陽,看起來縱算要割肉救聖人,公主也會毫不猶豫。

“之後我們該如何照料父皇身體?”麗陽又問。

黃太醫有一答一。

麗陽再三叮囑,要他務必醫好聖人,黃太醫再應是,面上倒也沒顯現不耐。

熏香燃起,無需深嗅便直撲鼻內,黃太醫正要到上首給聖人再請一回脈,麗陽忽幽幽問道:“太醫藥箱裏是常備這類藥丸熏香?”

眼下離上首遠,麗陽的問話聖人聽不見,黃太醫便也以聖人不可聞的輕聲嘆氣:“陛下之前也偶爾犯心絞痛。”

觀察半晌的麗陽終於得到答案,心弦緩慢一撥,隱而不發。

待黃太醫退去後,聖人命眾內侍也一並退下,麗陽回頭望了一圈,就站回之前的位置,重新跪下。

上首久不聞聲。

聖人沒有飲茶也沒有再翻奏疏,又不知過了多久,吩咐張公公和黃太醫:“你們也出去。”

張公公扯了把黃太醫,二人輕得沒聲告退。

殿門關上,宮燈搖曳。

半晌,聖人哼問:“方才不是站起來了嗎?怎麽又跪下去。”

麗陽始終額頭貼地:“孩兒罪重,還在等父皇責罰。”

“你何罪之有啊?”聖人悠悠地問。

麗陽詫異擡起頭,見聖人就這一個時辰內驟老許多,眸子裏滿是悲切,看來太子暴斃,他很是傷心,但一國之君強忍住眼淚,只掩了會面。

“父皇——孩兒當時實在是太憤怒了,太憤怒,又怕被六弟殺死,劍都在抖。”麗陽說著說著,身子又重震顫起來,霎時流下兩行淚,“他怎能、怎能戕害太子,我們是骨肉手足啊……”

麗陽泣不成聲。

聖人哀哀聽了一會,又幾分恍惚,良久,下令:“琉璃,你上前來。”

麗陽默淚走向龍椅,聖人擡手,極輕慢撫上她的面頰,眸中一片惘然:“朕以後就只有你了。”

“待會留下來吧。”冬日天亮得晚,但醜時已近過半,該上朝了。

聖人說完這兩句話,身往後靠。

麗陽仍在流淚,先是愕然,而後見聖人捂胸口,急忙攙扶:“要不要宣黃太醫?”

實話實說,方才探知聖人時日無多,她是喜多於愁的,但這會聖人的金口玉言很是順應心意,她又覺得父皇再多活些年歲,與母後恩愛百年也是好的。

只剩自己,便孝義上頭,不急一時。

聖人擺擺手,示意不必。

他直起上半身,強打精神,喚張公公進來,服伺梳洗。

麗陽默默退到殿外,等聖人擺駕,一道上朝。

早朝上,聖人公開了太子薨逝的消息,連下兩道聖旨,一道將已死的六子廢為庶人,徹查同黨,另一道聖旨嘉獎麗陽。

麗陽接旨時依舊神色沈郁,似仍沈浸在手足相殘的哀痛中,路上入府皆不茍言笑,直到寢殿內。

梁徹依照麗陽離府前的吩咐,候在殿內,見麗陽入內,關切道:“殿下一宿未眠,可要先睡會?”

說著便要鋪被,麗陽卻擺手攔住他:“心裏疼,哪裏能閉眼。”

梁徹回身,緊緊凝視麗陽。

麗陽到平時常坐的臥榻上坐下,一直握著的聖旨也放到榻上。

她是真的睡意全無,但不是因為哀痛,而是興奮。

良久,麗陽終抑制不住,吩咐梁徹:“把架上那壺九醞桂花拿來。”

梁徹緩緩取下,遞給麗陽時遲疑片刻:“殿下——”

麗陽一把奪過,仰脖痛飲:“一醉解千愁!”

江山唾手,心愛之人在側,實在忍不住飲酒作樂。

麗陽直勾勾盯著梁徹,眼前人好像又變成那個人。

梁徹與之對視,分外忐忑。

他已經查了十七日,終於在昨夜,麗陽沒回來的夜晚,確定吳王身邊最得力的內官韓七斤是麗陽的人。

昨日一場驚變,只怕是麗陽攛掇。

他要想尋個機會,把這個重要消息傳回給主公。

梁徹神色覆雜凝望麗陽,正百感交集,忽見麗陽猛地傾身。

“殿下!”梁徹下意識扶住。

麗陽抿唇。

胃內翻江倒海,肝腸攪動——酒裏有毒!

她瞇眼盯著梁徹,是他下毒?

麗陽一邊想著,一邊手指摩挲壺身,沒有機關,毒在酒內。

腹內已由攪動變成寸斷,身上很快浸了冷汗,麗陽深吸口氣,努力維持如常面色,將壺遞給梁徹:“來,陪本宮喝。”

麗陽沖梁徹嫵媚一笑。

她平日經常這麽說,梁徹不疑其它,接過來就飲。

麗陽見他唇不沾壺嘴,便將壺嘴往他唇上送了一分,梁徹對嘴又喝了好幾口,抹一把嘴角:“這酒真烈。”

面上漸紅,但並無痛楚。

麗陽已疼得不能發聲,默道:酒沒毒。

那毒在哪處……安神香!

她昔年曾在書上見過一個毒殺人的法子,九醞桂花加上安神香,兩樣無毒的東西瞬變劇毒。

是父皇要她性命!

怎麽會這樣?

她可是聖人和皇後的親子啊!

麗陽不知,那坊間傳聞不實,她名義上的母親並非親母,但皇後也不是她的母親!

聖人作太子時納了幾位妃子裏,麗陽的“母親”與皇後最為親近,所以聖人才更寵信那位側妃。

而麗陽,是皇後和側妃去京郊上香偶遇的棄嬰,皇後憐惜,抱回來養,後來她嫁去淮西,麗陽才記在側妃名下。

聖人愛屋及烏,這才寵溺麗陽。

但他的愛,跟愛一只討好皇後的貍奴沒差,但誰會拿一只雌貍和自己的親生兒子比?

麗陽不知實情,無力趴下,梁徹這才覺出異常:“殿下、殿下……”

麗陽漸漸聽不見他在說什麽,視線也很快暗下來,目不能視,只想著,父皇為何要殺自己呢?

難不成因為她是個女人?

麗陽沒有氣力,要是有,此刻她一定要咬牙切齒,憑什麽?

她為著這一點,在聖人面前只稱孩兒,從不自稱女兒。

憑什麽他卞如玉是美玉,她就只能做勞什子琉璃!

麗陽兩眉垂下,小痣赤紅,她在想要不要下令把梁徹毒殺,既然得不到這天下,至少陪葬下去還能重溫鴛夢,又想,算了,梁徹這麽年輕,帶下去莫白羽瞧見會害臊的。

腦中最後一霎,浮現的竟非莫白羽,也非梁徹,而是那夜裏才剛湊近,近在咫尺的龍椅,接著金吾衛王荃的身影在腦中一閃,驚覺王荃並非一心一意效力她。

麗陽沒了氣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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